在万千星云之中,清弦是天上的一颗星。
在纵横的硝烟里,卡瓦和毛瑟是清弦大陆上的两个国。
曼俪斯张开结痂的,淡绿色的嘴,用深陷在黄绿色眼窝中的两颗巨大,已经显得浑浊的眼睛,无神地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倾听着从山上倾泻而下的瀑布的声音。那山无比的青翠,植被相当繁茂,在阳光下可以被看得很清楚。树木沿着起伏的山脉生长着,几只飞鸟时不时的从树林中惊起。不知是飞鸟在山间生长,还是树木贴着青天飞翔?
但是,这已经不再是卡瓦的山了,自从毛瑟用它无与伦比的残忍野蛮和冷酷无情的侵略铁蹄入侵卡瓦,掌握了卡瓦的政权以来,这山已经属于毛瑟的领地了。
眼前的景象使曼俪斯感到痛苦,曼俪斯强迫把眼睛从锈迹斑斑的窗台边移开了。
当年毛瑟在卡瓦的版图上规划了一块遗民区,把所有的卡瓦人赶到了遗民区居住。
如今,瘟疫在遗民区蔓延。除了在空中挥洒低劣的消毒剂,毛瑟人纯粹是在让遗民区的卡瓦人自生自灭。低劣的消毒剂在大气中和水汽凝结,化为酸雨,把金属制的窗台都腐蚀得锈迹斑斑。
这是一个破旧到极点的房间。前门和后门分别连接着另外两个房间,贴着墙壁的是一个用来装烹饪工具的柜子。柜子旁是一个电力驱动的食物加热台。食物加热台通过一根粗大的电线与一个金属块顶端裸露的两个线头中的一个相连,金属块的另一条线头通过电线连接着安装在房顶的风能收集系统和太阳能收集系统。这个金属块就是一个巨大的电池,储存着房顶的储能设备收集的太阳能和风能,又连接着烹饪设备,本来之前还连接着照明设备,为了节省能源,断掉了。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老旧的通讯器,通讯器的外壳上积满了灰尘。桌子旁边的篮子里躺着一个眼球乌黑,皮肤碧绿的婴儿,正在哭泣。
婴孩嘹亮的啼哭声在房间中响起。
今天她的孩子醒得奇怪的早。她一般每天只让孩子醒一小会儿用来进食,这样可以节省粮食。她本已经打算在窗台边坐到日近黄昏,婴儿的啼哭声迫使她向厨具走去。她先是走到那个靠在墙角的大铁块前,小心翼翼地踩在一个塑料片堆起的低矮的台子上,用力拉起铁块上的一个开关,用木头做的夹子夹起一根铁丝,向铁块顶端的一根粗大的裸露电线靠近,一点闪亮的火花绽放在铁丝与电线间隙的空气中,这表明铁块储存的电量充足,可以用来烹饪食物。这个办法是她丈夫发明的:如果有火花产生,则说明电池能用;如果没有火花或者火花太小,就说明储能不足。
事实上,这个金属块的底部有着秘密。曼俪斯吃力地扣住金属块的边缘,用瘦而细的胳膊抓住金属块的两个角,奋力拉扯着,希望能将金属块移开。她不懈地发力,其青色的扭曲脸庞流露出狰狞,绝望和恐惧的神情。终于,金属块开始缓慢移动了——这事以前是她丈夫做的。金属块移开了,露出了它压着的一个小小的坑洞,坑洞中放着几个泛黄的食物,大部分是她丈夫达阡陌为毛瑟军营运输粮食挣来的,只需放在沸腾的水里泡开,就能变成糊状的食物。即使是这样粗陋的食物,和其他邻居比起来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她麻利地从坑里拿出了一个食物,又吃力地把金属块推了回去。
她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那个用来装烹饪工具的柜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宽大的容器,准备烧上不算清澈的山泉水,做出一点可解燃眉之急的食物。
她一边接水,一边无比担忧地想着达阡陌什么时候能回来,应该快了吧?最近外界越发的不太平,四处都有不劳动者反抗毛瑟军的消息。和自己这样的劳动者不同,不劳动者不直接参与卡瓦的生产活动,而是从事更加困难的管理和科学研发工作。这群不劳动者对毛瑟的入侵采取了异常强硬的抵抗态度,一直在组织力量和毛瑟军队周旋。一个叫艾复青的不劳动者为了躲避毛瑟的扫荡,在他的妻子被敌军的负质子炮杀死后,乘飞船逃到了太空,据说他因为不会开飞船,还误入了空间裂缝——不劳动者管空间裂缝叫虫洞。最近她又听到有谣言,说大英雄艾复青从太空回来了,他已经暗中准备了击败毛瑟的方案,很快就会采取军事行动,将毛瑟政权逐出卡瓦。还有劳动者石缰狱组织的民间游击队五,也在抗击毛瑟军队,目前躲在深山老林里,不知去向。打个什么劲呢?曼俪斯怨恨地想着,自己的生活全被该死的战争毁了。她望向窗外的太阳,开始担心达阡陌的安危,甚至开始幻想达阡陌的飞船遮住太阳,在一片金光中降落到自家房子前的空地上。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放在桌上的通讯器,她相信不久达阡陌就会给她通讯,告诉她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她看着容器里的水越烧越响,自己的记忆也随着氤氲的水汽而飘远。她想起了战争爆发前的日子,那时,她在全卡瓦最繁华的歌舞町当头牌,脸上由最顶尖的妆容师涂抹上一年只产数瓶的昂贵妆粉,头上戴满飞船从遥远的行星采到的钻石制成的发饰,身穿如霓虹般闪烁,如流水般丝滑,如春风般轻盈的衣裳,在看客中间,轻盈起舞,缓拨琴弦……婴儿的啼哭声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叹了口气,继续等水烧开。就在她的注意力重新又回到现实中时,放在桌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她疲惫地穿过婴儿的哭声,接起了通讯器,不是达阡陌打来的,是和达阡陌同行的年轻卡瓦人西尼克:
“你好,曼俪斯。我是西尼克。”透过通讯器的影像和传来的声音,曼俪斯注意到西尼克很紧张,不知是不是信号不好的缘故,他看起来像是在颤抖。西尼克接着说道,“很高兴你能接通讯器。但是,山上没有不掉落的果子,世上没有不覆灭的王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说到这里的时候,曼俪斯可以确定西尼克的确在颤抖,西尼克哽咽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着要哭出来的想法说道,“达阡陌死了,因为……因为他在封锁线帮助艾复青逃跑,就是我们常说的那个不劳动者艾复青,被毛瑟的军队抓走了。本来达阡陌是要在今天回地面的,但是在路上遇见了艾复青。是的,艾复青真的从空间裂缝回来了。他躲在一个救生舱里,奄奄一息。达阡陌发现是艾复青后,就把他接到了船上。本来我们几个船员是要把他送到毛瑟去的。然……然后,艾复青就给我们说他要回去报仇,除掉毛瑟,兴复卡瓦。达阡陌就说他有办法突破毛瑟的空中封锁线,让艾复青回到地面。他先是把我和艾复青装在飞船的水箱里躲过了第一层空中搜查,但在第二层搜查的时候,我们被发现了。达阡陌于是抓住毛瑟方面的检察员疏忽的间隙启动飞船的发动机,用飞船在封锁线上撞了一个洞,一共撞了三下才把封锁线外的电网撞开,然后他坐飞船的救生舱假装逃离,成功引开了边防军,艾复青跳出水箱,杀死了飞船上的检察员,给飞船按照最高速度设定了一个目的地,在它起飞前带我跳出了飞船——离开的飞船成功吸引了其余军队的注意。我们一路顺着封锁线从接近太空的地方一路爬到了地面,我就是在半路上看见达阡陌的救生舱被毛瑟的军队拦截的。现在,我被通缉,是不能回家了。我必须把艾复青安排在你家,他躲过风头就会走。达阡陌说,你们没有进行伴侣登记,毛瑟查不到你的消息,你这里是最安全的,所以,拜托了!你和他的接头暗号是‘若星光照耀行人,大爆炸的余晖将反射星光’。”
曼俪斯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和达阡陌当然是没有进行伴侣登记的,但是,这事也太突然了,她慌张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啊,像他那样胆小的家伙,能做出这种事?是达阡陌要你这样说的吗,他现在在哪?”
“本来我们是都很怕的。但达阡陌说,我们是卡瓦人,必须保护自己的祖国,我们就不怕了。我们开着船冲向封锁线,撞过去又退出来,重复了三次,发动机都没有坏。哈哈哈,看来神明站在我们这边呢。为了确保不被监听,我是用的大学的一颗卫星和你通讯,但很快毛瑟的信息力量就会把这颗卫星的信息纳入监听范围,我必须要尽快说完,所以抱歉,我要挂断了。暗号是‘若星光照耀行人,大爆炸的余晖将反射星光’,请问记住了吗?好的。对了,达阡陌的船非发现没人后军队就停止追击了,现在应该还在太空,祝好。”西尼克顿了顿,似乎在用沉默述说着什么,最终开口道,“再见了。“
曼俪斯连忙趁着通讯器尚未挂断,说了句:“你也是”,通讯器就挂断了。
她缓缓放下手中那个破旧的通讯器,把它放回桌上。就在刚刚,她得知自己的丈夫遇害了,再早一些的时候,她在期盼他回来。多么讽刺啊,战争让生活的讽刺程度大大加剧。
不过,理性的说,世间就是有这种巧到让人惊愕万分的巧合,让不禁怀疑这些事情背后是否有着超自然的力量作祟。不然哪有刚开始祈祷自己丈夫归来,就收到他的死讯的呢,还是死于那样不真实的理由?但,世间就是有这样巧的事。只要一件事概率上能发生,就早晚会发生,不管这件事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
曼俪斯回到烹饪的烧水处,无力地靠着铁块型的电池坐了下去,听着孩子的哭声,她忽然哭了起来,太好了,至少孩子还能哭,这地方好多孩子已经哭不出来了;太好了,尽管再也没有人为她和孩子的饥饱负责,但至少死的不是她,她还在,她还活着;太好了,她如果实在没有吃的,还可以把孩子吃了,反正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吃孩子了。对,就是这样想。这样想就能活下去。
她仰头大笑,似乎要用笑声把所有不利于生存的思绪都野蛮地赶出脑海。她看到了一根木梁。那是一根及其普通的木梁,但是达阡陌亲手装上去的。当年房顶的风能和太阳能收集系统的发电机把屋顶压塌了,达阡陌一个人把屋顶修好,把风能和太阳能收集系统重新装了回去,为了防止屋顶再次被压塌,所以他在那里加固了一根木梁。现在,这根木梁还在,但达阡陌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曼俪斯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即使泪水滴在了裸露的电线上,激起了点点火星,她也仿佛不知道。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见了在云海中铺陈开的夕阳,像是一棵树,在漫天洁白中生长出血色的枝桠,在歌颂着什么的同时又控诉着什么;她眨了眨眼,发现夕阳又像是一朵盛开在天际的花,一朵象征着离别的花。而达阡陌的飞船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航向远方。
再也不会有达阡陌的飞船在这样的夕阳中降落了,但是她现在必须振作起来。
她不能在和这根勾起她记忆的木梁呆在一起,所以她关掉了烧着的水,用它调配好了食物,把它喂给了孩子,又哄他睡着了。她再也承受不住悲痛,可是她清楚地知道,悲伤是消耗能量的。于是她强迫自己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强迫自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种简洁而沉稳的叩击在她脑海中响起,她以为是熟悉的头痛卷土重来,却发现这声音的来源不是自己的大脑,而是外界。是的,来自门外。
有人在敲门。
她拖着仿佛有千钧之重的身体走向门边,在门口处缓缓停了下来。她仔细地听了听,确定有人在敲门,不是自己的幻觉。反复思考之后,她决定把门打开。因为这实在是一扇弱不禁风的门,对方愿意敲门而不是破门而入,显然是个友善的信号。更何况,来者极有可能是那个叫艾复青的不劳动者。那个她丈夫付出生命保护的人。
她麻利地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眼球乌黑,脊梁笔直,但弱不禁风的卡瓦人。他的头和其他的卡瓦人一样,墨绿色,但有着更多的皱纹,仿佛皱缩的果核。如果说就是这个人杀死了毛瑟的监察员逃到了地面上,实在是让人怀疑真实性。
但那人很快就打消了曼俪斯的疑虑,他礼貌地微微一笑,说道:“若星光照耀行人。”这是西尼克的暗号,来者正是艾复青。
曼俪斯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说道:“大爆炸的余晖将反射星光。”
艾复青有一双忧郁而坚定的眼睛,此时,他用它真诚地看着曼俪斯,说道:“是我害死了你的丈夫。但是我目前无处可去,你愿意收留我吗?”
曼俪斯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否则我丈夫白死了。”
于是艾复青走进了曼俪斯的屋子。
曼俪斯示意艾复青进入里屋坐,也就是那间有铁块状电池的房间。艾复青看到了角落里的七弦琴,说道:“原来您还会弹琴?”曼俪斯一笑置之,又支支吾吾说是年轻时不懂事,玩玩而已,算不上会弹。艾复青以为是对方尚且沉浸在悲痛之中,无心和自己聊这些关于音乐的闲事,便又归于沉默,不再开腔,继续沉思自己的问题。他现在变得非常擅长独处,毕竟他曾一个人从被撕裂的空间旁脱险。那时,他眼前是扭曲的星光,身后是未知的深渊。稍有不慎,就会落入虫洞,成为那个高密度天体永远的囚徒。
曼俪斯端着一杯水走近,打破了艾复青的沉思。曼俪斯问道:“若星光照耀行人,大爆炸的余晖将反射星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艾复青感谢过后,一边回答,一边接过了水:“宇宙大爆炸以来,重元素逐渐积累,才有了现在的我们,所以我们都是那场大爆炸的产物,都是大爆炸的余晖。那句话的意思是:若星光照耀我们,我们将反射星光。”
曼俪斯说道:“真是一种有趣的说法。”
艾复青惊奇地发现,盛水的杯子是产自蒙托的名器,也许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常人认不出来,但是他不会认错,他曾品鉴过一百种飞果酒。产自蒙托的酒杯专门用来陈放紫凝的飞果酒。飞果酒是上等的琼浆玉液。紫凝是卡瓦的产酒圣地,当地出产的飞果酒必须选用当地飞果树上的果实,趁飞果成熟四散弹开刚落在地上时,立即使用袋子将其收集发酵,才能得到最香醇的,呈紫色的品相。之后还有复杂的蒸馏工艺。尽管如今科技可以完美复刻,但值得思考的是,那种科技复制品从未在市场流行开来。
艾复青端这件宝物般,仿佛在想象它盛着紫色酒液的样子,问道:“这是蒙托产的飞果酒杯吗?”曼俪斯答道:“应该是吧,也可能是假的。很久以前的杯子了。”
“不”,艾复青轻声说,“你知道它是真的。”
曼俪斯吃了一惊,旋即有些尴尬地笑了:“那杯子是我当艺妓时别人送的,我不想您知道我是艺妓。”
艾复青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绝不会因为你是艺妓而轻视你,你刚刚收留了我,我已经无以为报,更何况,其实这个世界有许多人,为了自己的野心,演得比艺妓还逼真,还过分,歌女演戏至少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生计,而他们是出于自己毫无休止的欲望。”
曼俪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抱起角落里的七弦琴,良久的沉默后,她开口道:“我曾是歌舞町最好的琴师。我相信你会是很好的听众。请允许我为你演奏一曲。”艾复青同意了。
于是曼俪斯优雅地站立在房间的中央,仿佛她不是站在破败的遗民区房中,而是最豪华楼阁的最风雅的大厅里。
她双手托住琴身,几声简单的调音,就已经软化了这个坚硬的世界,为空间和时光带入了几圈和谐的涟漪。悠扬的琴声开始从她的指尖轻轻地流淌出来,流淌得小心翼翼,仿佛这琴声很脆弱,只要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但是,琴声依旧流淌着,并且出现了更多的旋律,和之前的交织在一起,一起在迂回中向前挺进着,曲调的迂回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陡峭,仿佛人生的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复杂,不同的旋律又似乎在诉说不同的艰辛:无力,惊愕,愤怒,焦虑,伤心。曼俪斯的手灵巧熟练的在琴弦上翻飞移动,仿佛清潭中与光晕相戏的游鱼,歌曲的格律不断变换着,交织穿插着,仿佛人正以磅礴的生命力挥洒生命的力量与荣光。然而,在马不停蹄地前进中似乎有某种压抑的,幽暗的成分在酝酿,堆积,琴音又变得晦涩 ,并且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凝重,突然,七弦都猛烈地爆发出铿锵有力的高昂乐音,曲调每转折一次都升得更高,转了又转,逐渐变得犀利如雄鹰在万丈高空啼鸣,又雄浑如江河在奔流。这是战争的隐喻:空气中充满了被电离的臭氧气味,和负质子炮低沉的怒吼,还有战士断臂的哭喊,妻离子散的嚎叫。一幅人间地狱的史诗正在通过琴弦,以音乐的形式惟妙惟肖地勾勒着,在七弦琴的朗声吟诵中气势恢弘地向前推进,残忍地碾碎途经的美好的,不美好的一切。最终,随着一道流畅的和弦,演奏完毕,万籁俱寂,只有远方瀑布的哗哗流水声。
艾复青在曼俪斯弹奏的过程中,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她,看着她脸上廉价的妆粉,和泪水混合,凝结出血一般的哀痛,看着她的眼睛,他从中看到了自己,那是失意之人的眼睛。不禁,他热泪盈眶。
听着远处山林间的流水声,良久,艾复青颤抖着问道:“所以,你就是天町曾经的头牌?”
曼俪斯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把琴放在一边,音调沉稳地说:“我从别人开始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学琴了——卡瓦没有人比我弹得更好了。我被卖到了天町,我成就了天町,天町也成就了我。可惜,战争改变了一切。名流贵族不是被卷入战争,就忙于逃命,无心听琴。我的亲弟弟,战死在毛瑟边境的战场。今天,达阡陌也死了,所以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也好,了无牵挂。”
艾复青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不知道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孤身与黑洞搏斗的经历把他的人际交往能力弱化了。但是他深深地理解着她,他曾经有一个温馨的家庭,一种忙碌而又宁静的生活,战争同样摧毁了一切,战争给他的导师裳犹思叛变的机会,战争也使他的伴侣死于裳犹思的负质子炮下,他懂得被战争夺走一切是什么滋味。
“既然你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为什么还要回来?”
“不知道,可能是我不能忍受裳犹思那个叛徒还活着吧。”是的,裳犹思必须死,无论是出于国仇还是私仇。
曼俪斯笑了,说道:“看来你和人们传说的一样恨他。”
“传说,什么传说?”
“人们说,你因为裳犹思杀死了你的妻子古皂埃而无比痛恨他。你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把毛瑟赶出卡瓦,还有杀死裳犹思。”
“哈哈哈哈”,艾复青笑了起来,“是的,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看来民军的力量也不容忽视。
“那么你是否在空间裂缝里想明白如何对抗毛瑟的军队了呢?”
“我在空间裂缝里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何驾驶飞船。”
“可你在里面待这么久啊……”
“不,虫洞附近的时间流逝比这里的慢得多。否则我早就饿死了。但是我会杀了裳犹思的,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我在学习驾驶飞船之余仔细的思考过——思考过很久。”
“思考的什么?”
艾复青的眼睛依旧是那么忧郁,但是变得无比深沉,无比决然:“裳犹思这样的人活着只会是世界的祸害。他永远也不会满足,哪怕我们把全世界拱手相让,也填不满他的欲望。因为他的欲望没有尽头,是个和黑洞同样可怕的存在。而没有什么比让这样的人登上权力的顶端更可怕。”
“所以你要替神明行道?”
“难道等神明审判他吗?”
“不应该吗?”
“应该吗?”
“不应该吗?”
艾复青沉默良久,说道:“如果神明公正,就不会让裳犹思把我的妻子用负质子炮打成粉末;如果神明公正,把我从黑洞边缘拉回来的就应该是神,而不是我自己;如果神明公正,就不会让裳犹思那个叛徒的叛国计划得逞。”
曼俪斯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说道:“好,那的确应该。我接受你的承诺。”
艾复青笑了笑,就像他刚刚在门外一样,说道:“谢谢。”
曼俪斯问道:“听说裳犹思现在为毛瑟建立边防线?”
艾复青轻蔑地笑了笑,说道:“当然,裳犹思曾经为国铸器,现在,他为敌国铸器。我和西尼克今天刚从他建立的防御网上爬下来,建的是真挺好,那么高的网,手都要爬断了。”
曼俪斯点点头,独语般喃喃道:“原来就是裳犹思建造的,真是该死啊。他还杀死你妻子,不是吗?”
“也许吧,其实古皂埃的死我也有责任。”
“可以说说吗?我听过太多版本,想要了解真相。”
“她是最早意识到裳犹思叛变意图的人,但我却对她的话将信将疑。直到裳犹思试图把所有不劳动者软禁起来,我才幡然醒悟:她是对的。其他不劳动者已经救不了了,他们根本不相信裳犹思是叛徒,于是我们打算逃跑,可惜,裳犹思先我们一步架起了负质子炮,射穿了飞船。古皂埃又先意识到了飞船必然被击毁的事实,把我推入了救生舱,救生舱只装得下一个人。所以她就呆在飞船里,和飞船一起被负质子炮炸成了一朵蘑菇云。而我,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在用通讯器声嘶力竭地怒骂裳犹思。害,我真蠢啊。我居然在那种时候,同那种败类讲道理!”
“对了,我这几天就睡这里了。行吗?”说完,艾复青指了指墙角。
曼俪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不行!你可能是全卡瓦最重要的人了,是革命成功的希望,怎么可以让你睡这种地方呢?”
艾复青摊开了双手,笑道:“我都已经到了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计较睡觉的地方吗?您就放心吧,这个墙角比我之前睡的救生舱舒服太多。何况我也不重要。”
曼俪斯说服不了他,便独自进入卧室了。
躺在地板上,看着那些透过破洞的屋顶投下的点点星光,艾复青对自己说,既然神明昏庸,我就只能带上神明的面具,伪装神明。
他闭上了眼睛。
星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碧绿的脸庞反射着星光。
但是,那个放在桌上的通讯器,这时又突兀的响了起来。这个铃声表明有人在呼叫这台通讯器。曼俪斯连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接起了通讯器。通讯器那头是43区的一个卡瓦人,曼俪斯几乎没有和她说过话。她身上狼狈不堪,有一处伤口还在淌血。她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似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沉默的等待中,她开口了:“曼俪斯,毛瑟士兵来遗民区了。有三个——他们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他们……哦,他们就没有什么不敢做的!”通讯器对面的卡瓦人呜咽起来。
“什么,毛瑟的士兵怎么会来这里?”曼俪斯的嘴唇都要吓白了。凶狠的毛瑟士兵正在附近,而艾复青就在她的家里,如果被毛瑟士兵发现,她一定会面临比死亡可怕上百倍的折磨。
“对,我……我就是要告诉你,他们似乎是为达阡陌来的。达阡陌又还没回来,对吗?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所以,快跑!”
曼俪斯忍着悲痛点了点头,手里的通讯器已经挂断了。显然,通讯器那头的人还不知道达阡陌已经死了,而且逃跑则是恰好坐实了自己是达阡陌伴侣的身份,不能跑,跑不过的。
艾复青说:“那你带我去里面的房间躲起来,这样至少我不会成为新的麻烦。等你应付过他们后,我再出来。”
曼俪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一个比卧室更隐蔽的地方。”
曼俪斯把艾复青指引到了自己房顶的发电机旁躲了起来,在笨重发电机和风能采集器的巨大扇叶的掩护下,没有谁能看见的,而且发电机附近的屋顶用木梁加固过,不会发生塌陷,是绝妙的藏匿地点。
她又一次给婴孩喂了点食物,婴孩不再哭闹,只是安静地用黝黑的天真的大眼睛看着这个破败的世界。她把婴儿交给了艾复青,让他抱上了房顶,艾复青提出把孩子一起带上去。如果她不是达阡陌的伴侣,却又抚养着一个孩子,事情会变得很难解释。
做好了这一切,曼俪斯回到屋内,靠在金属块状电池旁,静静等待自己的命运到来。
慢慢的,她开始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恐惧又开始翻涌,她紧张地盯着地上的裂缝,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就像丛林里的动物,试图用装死的方式让自己不被找到。
突然,她想到自己是卡瓦人,于是便不那么怕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全在她门前陆陆续续地停住了。
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断裂声,门开了。三个毛瑟士兵径直穿过房间,打开曼俪斯所在的房间的前门,气势汹汹地站在了曼俪斯面前。他们皮肤偏红,肌肉壮硕,浑身武装。曼俪斯连忙站了起来。曼俪斯以前从未见过活生生的毛瑟人,虽然在3D图像中看到过,但到底和真人相比有许多出入。她面前的三个人都站得笔直,为首的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但是眼睛越毫不掩饰的暴露出狡猾的神采。他后面的两个人,一个高而壮,装作茫然四顾,却在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另一个很矮,目光阴沉,似乎在沉思。他们都“穿”着角质层护甲。曼俪斯知道这种东西,只要注射一种包含基因诱变因子的试剂,身体就会长出又硬又厚的角质层,以防御敌人。
为首的那个似乎是领队,他用长满角质层的脸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手却搭在自己腰间的枪上,对曼俪斯笑道:“我们这次来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了解一下达阡陌的消息,可以吗?”
曼俪斯敏捷地回答道:“可以,不过您可以告诉我谁是达阡陌吗?”
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浮现在领队的脸上,但很快就一扫而空。领队回答道:“你难道不知道谁是达阡陌?”
“不知道。”
“难道是有人告诉你,让你不要说出他的下落?”
曼俪斯莞尔一笑,说道:“哪里有。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值得三个毛瑟将士专门跑这一趟?”
首领身后的高个阴险地笑了笑,说道:“当然是你的人。”
曼俪斯仰天大笑,说道:“哈哈哈哈,那是那是。天下的卡瓦和毛瑟都是一家人!”说完还朝高个抛了个媚眼。
领队听罢,摆摆手说:“那就算了。”
这时,沉默的矮子抢先一步按住了领队的步伐,他打开了手腕上的一个显示器,显示出一张卡瓦人的照片。
曼俪斯冷静地说:“我不认识。”
“不是这张,是这张。认识么?”矮子说着,把屏幕向右划了划,弄出了达阡陌的照片。
曼俪斯依旧摇头说,不认识。
“这张呢?”矮子又换了一张照片。
曼俪把显示屏按在曼俪斯脸上,咄咄逼人地说:“这明明就是你。”
曼俪斯纹丝不动,回道:“这明明就不是我。”
“你的伴侣无视法律,擅自翻越封锁线走私商品,蔑视毛瑟政府,并造成经济损失,你作为伴侣应当负连坐责任!”
“哎呀,”领队开始打圆场,“别人都说了不是了,你是听不懂卡瓦语吗?”
“她是达阡陌的伴侣,达阡陌违反了边境管理条例被通缉,她当然说自己不是。”
曼俪斯开口道:“我根本没有与任何人建立伴侣关系。”
矮子恶毒地眯起了眼睛,说:“有意思,达阡陌也没有。但是我们还是通过网络调查发现,达阡陌这些年和一个过气的艺妓在一起。猜猜这个艺妓的名字叫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
高个傻笑一声,说道:“猜对了就放过你。”
曼俪斯饶有兴趣地看着高个,答道:“不会叫曼俪斯吧?”
高个大声傻笑着,说:“怎么可能呢,那种头牌,怎会和一个劳动者在一起?不过我们分析啊发现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根据两人所生活的位置……”
矮子瞪了高个一眼,高个就闭嘴了。
领队已经认定问不出什么,决定离开,走的时候,矮子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曼俪斯脸上。
就在这时,高个看见了曼俪斯身后的烹饪台,他指了指它,问道:“这个能用吗?”
“能。”
“那就好,我们在路上捡了个小孩,我们用一下你的。正好饭点了。”
曼俪斯觉得很奇怪,问道:“毛瑟军营没有给你们足够的粮食吗?”
领队有些生气了,说道:“当然是给了,但我们只是说想用一下你的烹饪台而已。”
曼俪斯顿时感到无边的恶心在向她压来,这些毛瑟人,侵占了卡瓦的土地,竟然还要吃人。艾复青说的没错,有些人的欲望大得可怕,而且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甚至愿意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去吃孩子。曼俪斯发现另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把她心中翻江倒海的恶心压到了一边,占据了上风。
她问道:“你们捡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死了吗?”她简直是在明知故问。
“怎么可能,是我拧断了他的小脖子。”高个傻笑着答道。
她用一种无尽悲伤的语调说:“你们知道吗,我们贫民窟的人都只会在快饿死的时候吃掉孩子。”
“没事,我们不嫌弃。”高个说。
“你就说让不让用吧?“矮子面带挑衅地问道。
曼俪斯用坚定如铁的目光看着他们说:“抱歉,这个烹饪台不能做小孩。”
领队显得很吃惊:“嗯?”
曼俪斯补充道:“要把这个电池开关打开才可以。”
“哦……哈哈哈。那就打开它吧。”领队似乎被这个黑色幽默逗笑了。
曼俪斯打开了。
高个开始在柜子里翻找起来,他找到了一个容器,那是之前曼俪斯用来喂过孩子的。曼俪斯示意他放下,并从中拿出了最大的一个容器,并开始接水,一边接,一边说:“煮小孩子要用大一点的锅。水宽才容易煮熟。”高个点了点头。
三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曼俪斯用两只瘦弱的胳膊把装满水的容器抬到了烹饪台上,仿佛已经闻到了肉的香气。三个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
领队说:“等把这次的达阡陌抓到手,哥几个又能去快活了。”
高个兴奋地狂笑不已,说道:“我要一次来四个。”
矮子谄媚地笑着,说:“领队这次应该又能升任了。”
领队摆摆手,说:“升任了也没意思,不过是抓达阡陌和抓艾复青的区别罢了。难度变大了,钱也不会多给,没意思!”
高个附和着。
矮子问道:“难道抓艾复青的,待遇不会更高?”
领队的狡猾嘴脸原形毕露:“那是当然会啦。不过你得抓得着才行啊。”
矮子作惊愕状,说道:“难道连你都不行?“
领队冷哼一声说道:“少拍马屁!”
矮子笑道:“我这不是为提高团队凝聚力多做贡献吗?”
领队摇摇头说:“艾复青可是个绿皮的狠货,逃到太空里,都掉进虫洞了还能爬出来。抓艾复青……这活谁爱干谁干。”
矮子眯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领队说:“听说你之前还参加过裳犹思的‘紫凝事变’?”
高个:“不就是‘紫凝事变’嘛,我也参加过。”
矮子做出一脸的惊讶,说道:“真的假的?”
高个得意地说:“当时不是毛瑟想要凭借裳犹思把卡瓦科学部的不劳动者都抓起来嘛?裳犹思——他那时还没有暴露,就在紫凝大会上提出,不劳动者要躲起来保存卡瓦实力,并声称自己已经建好了防空洞,然后所有不劳动者就跟着他去了,裳犹思把除了艾复青和古皂埃之外的不劳动者全都关起来,转身就投了咱毛瑟。”
矮子:“然后呢?我当然知道‘紫凝事变’是什么,你不是说你参与了吗,你参与了什么?”
高个有点急了:“艾复青的飞船被裳犹思打下来以后,就是我去清理的残骸啊!”
矮子的嫉妒溢于言表,闷闷地说:“真不错。”
领队轻笑一声,说:“要不是我安排,你去得了这么重要的任务?”
高个傻笑起来。
曼俪斯背对着他们准备着用来肢解婴儿的刀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领队回头看了看曼俪斯忙活的背影,又把头别了过去,说道:“害,其实这任务也没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艾复青的伴侣烧焦的气味多难闻。可能卡瓦人都是这样臭。”
高个说:“可不是嘛,我真的觉得他们有些人的绿皮肤不是天生的,是发霉了。”
矮子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阴险地笑了笑,说:“亏那些不劳动者那么信任裳犹思呢,竟然全都去了。真是可怜。”
领队说:“怎么的,你要去陪他们?”
矮子说:“不,要我说,那些不劳动者没什么好怕的,艾复青也是一样。别的巡捕队只是不敢去罢了。”
领队问:“你是说,你有信心把艾复青抓回来?”
矮子回答:“反正我们不接这活,别人早晚也会接。”
领队点了点头,说:“都没意见吧?”
高个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有。”
领队再次点头:“好!那就说定了,我们去把艾复青那个绿皮虫子摘了!”
曼俪斯正在为接下来的烹饪准备清水等材料,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领队又扭过头看了曼俪斯一眼,依旧没有说什么。
高个说:“这次这个婴儿的肉应该还行吧?”
矮子摇摇头,说:“我看未必有上次的好。上次那个多嫩,多香啊。”
高个陶醉地笑了:“上次的内脏也好吃。”
矮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案板上婴儿的尸体,咂咂嘴,说:“现在我们在贫民窟收到的婴儿越来越瘦了。”
领队呵斥道:“有的吃还挑三拣四,再瘦不也是肉嘛?”
曼俪斯又叹了一口气。
高个:“哪里来的水啊?”
领队高声叫道:“你在干什么?水都漫到我们这里了!”
曼俪斯正在准备调料,听到声音后说:“我忘记关水了。”她快速走到开关处关上了水流,又把那个塑料片堆成的台子拉得离电池远了一些。
矮子疑惑地看着曼俪斯的动作,问道:“你动那个塑料垫子干什么?”
曼俪斯无比平静地说:“我用来踮脚,防止触电。”说完,她就踩在了塑料台上。
“为什么你要站在上面呢?”这是矮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曼俪斯用行为回答了他,她无视正在加热容器的高温,伸手用力推倒了它。容器中的水涌了出来,四处飞溅,不少都泼到金属块电池裸露的电线上。水使电池和地面形成了通路。电流在瞬间击穿了三个毛瑟士兵的身体。霎时间电光四起,火花四射,在闪烁不定的电火花中,蒸发的水汽像时隐时现的幽灵,冉冉上升。最可怕的是站在水里的三个人,那三个毛瑟人几乎一瞬间就被电昏了过去,只有高个还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叫喊。三个人就这样重重摔到了地板上,尽管他们的中枢神经早已被烧焦,但电流仍从他们身体里流过,所以他们的四肢仍然在不停在水里抽动着,站在绝缘体上的曼俪斯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什么也不打算做,毕竟他们本来就该死。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电火花的表演因为电池能源的耗尽而结束了。
水里的三具尸体全都可笑的冒着热气。没有挨着水的角质层全都烤焦了,在屋顶漏出的星光下散发出点点红光和一缕缕幽蓝的烟,大量的黄色油脂从破裂烧焦的皮肤中流了出来,滴入水中,还发出滋滋的响声。
曼俪斯此时无比地兴奋,说道:“我的烹饪台不做婴儿——你觉得怎么处理这三具尸体?”
艾复青这时已经站在了门口,目光炯炯地说:“看上去已经熟透了——街坊邻居会喜欢的。他们想必已经饿了很久了吧。”
果然,三具尸体被遗民区的人们当作食物处理掉了,毛瑟政府对三个失踪的毛瑟士兵进行了调查,调查无果后便不再追究,或者说,正是因为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便不再追究。
艾复青在曼俪斯那儿又待了几天,不久就离开了。过了一段时间后,曼俪斯听说了他加入石缰狱游击队的消息。
自从这件事后,曼俪斯便每天一边在傍晚看夕阳下沉,一边背诵驾驶飞船的要领,等待着那个她期待的消息。再后来,她成为了毛瑟军营货运队的一员,就像达阡陌一样。每当她操纵飞船驶入阳光能照射到的区域时,她就会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等待那个消息。
20年后,她等到了:艾复青仅携数十人单枪匹马闯入了毛瑟军营,杀死了裳犹思,并割下了他的头。既然神明昏庸,就带上神明的面具,伪装神明。
但毛瑟政府在卡瓦的殖民统治并未结束,艾复青又逃往了太空。原来说到底,裳犹思只是他们的一粒无足轻重的棋子。
不过,曼俪斯相信总有一日,毛瑟将灰溜溜地离开卡瓦。虽然卡瓦与毛瑟实力悬殊,虽然弱国与强国的碰撞往往以强国的胜利告终,但是她意识到这个被侵略的国家是卡瓦,她就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