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只是残篇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Z市的华灯依然光明如昼,灯红酒绿中有个缓慢移动的身影与之格格不入,略显凌乱的头发使他的脸庞更显颓势,微微耷拉的肩膀牵引着他向前摇晃,西装革履让他有了一些不属于他的生气。

“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月了吧,我这么拼命,一定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吧。”兰时壤颇有些自嘲地说道。

按往常,兰时壤肯定会直接回家,洗洗澡,刷刷短视频,就这样安然睡去,等待黎明的到来,便又开始新的一天。可今天兰时壤却突然想去酒馆坐坐,那是一个叫“快意人生”的酒馆,酒馆中有人喝的涨红了脸还在大喊着:“继续喝,继续喝!”也有男女缠绵在一起,周围人却不断起哄,拍手叫好。也有一些对自己歌喉有自信,又想在同行的女伴中表演自己的,正在唱着别有用心的情歌……兰时壤不讨厌这个地方,每当来到这里,兰时壤总觉得自己也能融入这里,在这里没有工作,没有顾虑,没有烦恼,有的只是纯粹的欲望。

“还是老样子。”酒保熟练地送上来一杯冰割威士忌。

“好久没见你来了,今天什么风把你个大忙人吹来了。”

“忙啥呀,不过是给人当狗罢了。”

“哈哈哈,你小子,几天不见这么幽默了,可以呀。”

兰时壤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一个人待会,酒保也知趣地去擦杯子了。酒杯中的冰逐渐融化,冰水与威士忌纠缠在一起,似乎只剩兰时壤一个人在酒馆中失神。

“喂,土子,发什么呆呐。”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将兰时壤从失神中抽出,土子,已经多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兰时壤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想要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印象。放眼望去,只有不断倒满的酒杯,舞动的双手,充满欲望却又令人放松的空气。幻影般的声音早已不知藏匿于何处。

“喂,土子,找我呐。”兰时壤向声音望去。

一眼便看到了他正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清澈的眸子染上深沉的夜,宽松的白衬衫,牛仔裤已经沾上了岁月的痕迹,与白衬衫遥相呼应,身子骨有着与兰时壤大为不同的傲气与挺拔,或者说,自由。

这种感觉兰时壤十分熟悉,或许是那个背影,那个说着要成为天地间的一缕快哉风的背影,林落风,兰时壤不会忘记他。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已经……”兰时壤笑着说。

“哎呀,这不是想你了嘛,特地回来看看你。”

“哈哈哈,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怎么,你难道不想我嘛,如果不想我,怎么见到我的。”

“也是,不过我也就喝酒时会想你。”说着,兰时壤又喝了一口。

“又有什么烦心事嘛,让哥哥来好好安慰安慰你,宝贝。”林落风说着就要去搂住兰时壤。

“滚吧你,别把你对小姑娘那套用在我身上,”兰时壤喝了口酒,仰起头,余光飘向林落风:“林,你说,我的时间去哪了。”

“难得呀,你居然问出来这种问题。”林落风故作惊讶地说道。

“别贫了,告诉我答案吧。”

“别急嘛,等你真正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我再来跟你说。”林落风颇有些玩味地说道。

“我现在就想知道!”

“下次下次,我该走了,宝贝。”说着,林落风又隐没于嘈杂,只剩兰时壤一人独坐。兰时壤无奈地摇摇头,林落风还是还是那个林落风。

出了酒馆门,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兰时壤点了根烟,尼古丁的抚慰让兰时壤心中的孤独不再肆意生长,诺大的Z市唯有天上的星星与他作伴,他想起了刚毕业时的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抬头仰望星空,遥远却美丽无比。现在楼越建越高,挡住了抬头望向星空的视线,人只能越活越矮,可匍匐在地的人是仰望不了星空的。兰时壤跟天上的星星一样,从未改变,早已不同。

回到住所,望着空空的天花板,好像快要将兰时壤吸入,以此填补那无尽的空虚,或许,这便是兰时壤一生也无法翻页的一本书吧。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沉入深深的黑暗,兰时壤也一步步走入梦的泥沼。

梦中的兰时壤看到了林落风,还是那个背影,兰时壤想去抓住,可是自己的脚已经跟泥泞融为一体,无法动弹,强风吹过,兰时壤抬手抵挡,林落风就这样消逝于风中,隐约中看见林落风回头说着什么,可风声迷蒙了兰时壤,兰时壤想说些什么,闹钟铃声已将一切打破。

出租屋内是熟悉的黑暗,这让兰时壤感到一丝安心

洗漱好出门,空气还带着些许夜的寒冷,日出尚在休息,地铁的灯火已照亮兰时壤的路途,似乎已是本能,一个个如兰时壤般的人,飞蛾般地扑向地铁,纵使太阳照常升起,也无暇顾及。地铁里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有人在靠着车壁休息,希望延续昨夜的梦;有人在无神地看着手机,机械般地敲击着屏幕;但更多的人只是这样沉默着,沉默着。每个人心里所想或许不同,但目的地却是唯一的,希望公司——给予Z市百分之九十工作岗位的地方。

“喂,别发呆了,该去开会了。”同事拍了拍兰时壤的后背,头也不回地向会议室走去。

兰时壤收回思绪,每日的员工大会是希望公司不可避免的日程,兰时壤拿起纸笔跟着同事们走入那个“虔诚无比”的地方。

“……”

“当你们流落街头,是谁给了你们住处?是我。当你们身无分文,是谁给你们工作?是我。当你们身患病痛,是谁治愈你们,是我。当你们绝望时,是谁给予你们希望?”希望公司老板在台上说着。

“是你。”员工异口同声地说。

“我是谁?”

“你是希望。”

“是的,我是你们唯一的,希望。”老板一字一句地说着。

“骗子。”兰时壤不由自主地嘀咕了一句,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这声嘀咕。

“……”

“过几天,我将举行一个全市的直播会议,大家可以在会议上畅所欲言,尽情说出自己心中想说的。”老板在最后宣布了这个决议。

全场掌声雷动。

兰时壤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偷偷溜了出去,会议室中的掌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显得更为刺耳,兰时壤靠着墙壁上,“本该如此嘛?”掌声很快便将兰时壤的思绪打乱,他想一个人待会,他想好好思考。

当天,便向上级请了假,似乎是以为兰时壤加班太久,状态有些不对劲,上级很快批准了假条,但嘱咐五天后的全市直播必须到场。兰时壤只是点了点头便走了。

回去路上,全市都在宣传五天后的直播,兰时壤冷漠地看着街上叫好的人,不明白他们在期待什么。在便利店买了许多酒与几桶泡面便回到住所。

第一日,喝酒。

第二日,喝酒。

第三日,喝酒。

第四日,喝酒。

第五日,喝酒。

此时的兰时壤在半醉半醒间看到墙上的时钟停滞了,他走过去想要拨动指针,可任凭兰时壤如何用力,指针宛如凝固般印照在兰时壤眼中。看着看着,指针动了起来,他看见自己在时针上工作,太多太多的工作,压得自己走不动路;他看见老板在分针上监督,不停走过自己身边,头也不回地拉着自己向前走;他看见芸芸众生在秒针上飞驰,自己从不关心他们,他们也从不关心兰时壤。兰时壤怔住了,他开始颤抖,眼前的时钟不断分裂,分裂,分裂,将整个房间铺满,将整个空间铺满,将兰时壤铺满,他看见同事们也在不同的时针上,他看见邻居们也在不同的时针上,他看见所有人,都在时针上。兰时壤突然开始大笑,他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突然大笑,究竟是多久了呢,这样笑过。

“什么事这么高兴呀,跟哥哥我说说。”林落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兰时壤身边。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随意进出我家啊。”兰时壤头也没转地说。

“不想见到我嘛。”

“想想想,行了吧。”说着递了一罐酒给林落风,却被一只手挡住,“我可不喝酒,喝完酒,脑子都不清醒了。怎么,今天应该不只是喝酒吧,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嘛?”

“林落风,懦夫与英雄,你会怎么选择?

那还用说嘛,我肯定当英雄啊。”

兰时壤又笑了起来,“是啊!你一直是英雄,不像我,是个懦夫。”

“瞧你说的,你不是也打算当英雄了嘛。”林落风玩味地看向兰时壤。

“或许吧,好了,该睡觉了,你从哪来回哪去吧。”说着兰时壤躺倒在床上,不管林落风有没有离开,便安详地睡去。

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皎洁,照亮了平时难以抵达的黑暗,睡着的兰时壤面对着天花板,似乎还未发现,书页的一角已悄悄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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